【屋后】花园

何峥

【心里头已经想了一百她会发怒的样子，但，唯独没想到她居然会哭。好吧，确切的说，是要哭。】

【她口中的奶奶应该是老太爷的妹妹，听说嫁到韩国，现在腿脚并不是很方便，所以这次老太爷的丧事她也没能亲自来。】

【而从她的话里，可见她和奶奶也是挺亲的，想着她也是为了尽孝，再加上她这样子要是跑出去，也许，真的就不回不来了。】

唉，你等等！

【重重的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结——

袁郗哲

2062年1月22日

[阴雨季难得的放晴天，栀子的清甜盖过空气中的泥土腥气。三五只麻雀站在花园东南角的法桐上，向外延伸出的繁枝阔叶将雀鸟遮挡得严实却遮挡不住它们的聒噪。距离藤椅最近的花坛中，一簇玫瑰绽得正欢，饱满丰盈的花蕊间还残存着昨夜的雨]

[水珠遇到太阳便折射出光，风掠过花坛，惹得花蕊轻微颤抖，那光也随之浮动，不着痕迹的将袁郗哲的视线由远处牵引到自己身上]

[目光触及玫瑰时，瞳孔骤缩。大朵的白色连接成片，一点点蔓延向外直至覆盖整个花坛。如果是在祖父去世前，他会觉得这种花象征着纯洁。然而人总是会遗忘美好，反将悲痛铭心刻骨。他想起那日葬礼上簇拥在祖父棺材周围的花，白的刺眼的玫瑰]

[垂下眸，端起桌上的咖啡。袁郗哲如同绝症之人看到解药，仓惶的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因浓烈的苦麻木了味蕾，片刻后紧绷的脑神经得到舒缓。他放下杯子坐在原处，保持着袁家少爷一贯的安定从容]

崔雪梨

【葬礼结束后的两日，除了吃饭的时间自己便不曾离开过房间一步，一方面是因为想陪着瑶瑶表妹，另一面则是因为古堡里里外外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始终都是一片压抑的冷清，这样的环境让我很无措。】

【不想看见外面的一切，就像一只蜗牛一样藏在壳里，所以我也压根不知道，原来被窗帘隔绝的外面，雨水多情的打湿了路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雨，又是什么时候放晴了。】

【阳光照在身上，只觉浑身犯软。透过玻璃一眼望去，正好可以望见下面的花园，透过层层的玻璃，仍旧能够看见它们嫩绿的娇叶，以及那个坐在藤椅上背对着自己的人。】

【我不曾看见表哥的神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刻的表哥像一只蚌，用自己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了起来。我站了一会儿，最终推门走出了房间。】

表哥。

【手落在他的肩上，指握得紧紧的，希望能给他一点力量。原本我想安慰他，鼓励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陪着他。】

袁郗哲

[桌子右下角放着一本精装书，红褐色的牛皮封面上印着”圣经“两枚烫金字。骨节分明的指掀起封面，还没等他翻页，风便先一步撩开纸张，刷拉拉，轻响过后页面静止在《旧·伯》篇：”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视线停驻在这行小字上，他想到葬礼那日祖母忍泣发红的双眼]

[并不是所有愁苦烦恼都可以言状，上帝远在天堂，怎么会懂人间疾苦？]

[肩头略微下沉，袁郗哲下意识偏头，少女复杂的表情让他自嘲，什么时候开始，他弱到需要一个小姑娘宽慰？合拢书本，睇一眼对面空椅]

坐么？

崔雪梨

【我想说些什么，但当表哥转过头我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爷爷去世时，那种从骨髓里蔓延出来的痛楚，绝望，我至今都还记得真切。是以在面对同样境况下的表哥，我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眼来。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此刻再多的慰言都无法安抚到他心里的悲痛。】

【在对面的空椅上坐下，抬起头迎起夏日里的烈阳，有些刺眼，眯了眯眼睛才放下视线。然一时之间两人皆不再开口，气氛有些压抑，余光瞥见被他合上的圣经，转了转眼珠，扬起头笑眼弯弯笑的灿烂。】

表哥也喜欢看圣经么？

【奶奶说过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有多么地悲伤，也不要忘记微笑，因为悲伤是一种没用的情绪，唯有微笑是世间最好的良药，能治愈一切忧苦的良药。】

袁郗哲

[拾起托盘中的咖啡杯为少女斟了一杯，转而给自己续添。夏季的太阳似乎额外烈，光线落在袁郗哲黑色的半袖衬衫上，后背仿佛燃起一簇火。任凭肌肤灼烫，腔子里还是发冷。昨夜淋雨后的凉，该是沁入骨血了]

[不得不承认崔家基因优良，即便生长在那个满是塌鼻梁，单眼皮的岛国，也不妨碍少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上扬，眼角的弧度下弯，恰好呼应，像极了上弦月与下弦月]

以前喜欢。

[袁郗哲端起杯，小嘬了口咖啡。语气淡淡]

现在，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那些都是骗人的谎话。主爱世人，却偏偏没有爱过他]

崔雪梨

【表哥的回答显然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一脸的疑惑因为他一句风轻云淡猛的放大了几倍，瞬间成了惊异，张了张嘴，发出几个诧异的单音节却吐不出话。】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我突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也难以言喻的情绪。表哥这是有多么大的绝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呀，或许舅爷爷的离世对表哥来说真的是一场不小的打击吧？】

【夏日微风薰然，穿枝过叶迎面抚来，目光所到之处，或有含苞待放，或有迎风展颜，一枝一叶都娉婷，点缀着这夏日万里长空。侧目望向表哥，旋即伸手拿起圣经，不曾打开，只是手指来回摩挲着牛皮封面上的那两枚烫金字，轻声说】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更好生命的开始，死亡的真义也不再是离开，而是归家。将来我们会与亲爱的人，在天国里团聚。到那时，神会擦去我们一切的眼泪，到那时，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疼痛。

【思绪虽也随着这些话闪过几秒，然而也只是几秒就停止不愿意再继续回忆，伤春悲秋本就不适合我，即便我知道有些回忆会永远扎根在心里没法抹去，但也只是更加让我明白，在有生的时光里，应该要珍惜眼前所得到的东西和眼前的人。】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死亡离我一直这样近，原来人的一生这么短，原来我所拥有的东西也这样少。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更要比以前珍惜眼前的一切，我能做到的事情，我相信，表哥也一定可以的，甚至比雪梨做的更好，对么？

袁郗哲

[澳莱是典型的海洋性气候，但这个夏季与以往大相径庭，连风中都带了股无法忽视的燥，让人生闷。阳光下，袁郗哲眯起眼看着少女浅樱色的唇一开一阖，她说：将来我们会与亲爱的人，在天国里团聚。她还说：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更要比以前珍惜眼前的一切]

[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他本就贫瘠的世界，在祖父离世后又有什么可以珍惜？]

有没有人与你说，你认真讲道理的模样很可爱？

[嗤笑一声。歪头，手肘拄在桌边，五指半蜷撑在额角。“这天国的福音要传遍天下，对万民作见证，然后末期才天下对万民作见证然后末期才来到。”他深知自己等不到耶稣所说的末期，既然这样又何必空耗]

感谢你扒开伤口给我看，但我想我们不一样。

[祖父于他而言不仅是祖父，那个老人身上承载着他对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信任。袁郗哲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别人很难到达的空间里，同样，他也难以从那个空间中走出来]

崔雪梨

【我没有奢想过他会因为我的一番话就从悲痛中走出来，就算他振作了，但是我也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说要放下就能轻易放下的。我之所以把自己的亲身经历说与他听，也只是我太明白那种失去至亲的感受。】

【我从奶奶口中或多或少听过些表哥的事，也知道他与舅爷爷的感情很不一般，舅爷爷对他而言或许不只是爷爷，更像是他的挚友，是他的明灯吧。舅爷爷离世后，表哥等于是失去了至亲，也失去了一个挚友与支撑。】

【可是，这也都不能做为他消沉的理由啊！由于我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我的大脑还处于游离状态，舌头也像是打了结，说不出一个字来。】

【顿了片刻，故意忽视掉他话里的讽刺，脸上再次绽开春风拂柳般的微笑，就着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浅浅投落在我脸上的斑驳阳光，我心想，此刻的我一定是被暖阳包裹得很温和可亲！】

谢谢表哥夸奖，不过，我要纠正一点，我不只是认真讲道理的时候可爱，我任何时候都很可爱，不信你问我哥哥。

【我知道现在的表哥正处于向神抱怨的阶段，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我说的越多，他心中的愤怒敌视只怕会越重吧，既是如此，倒不如就此转了话题。反正我相信，表哥一定能从悲痛中走出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袁郗哲

[少女的笑容明媚过夏日的阳光，耀得袁郗哲眼球发痛。他也想如她一样扬起唇弧，但在多次尝试后又无奈放弃。十八岁之前可称之为成长，十八岁之后就仿佛盛放的花日渐凋敝，人就是这样。衰弱、阴暗、烦恼随年龄与日俱增，起初他以为自己病了，能够治好。然而当面对祖父的意外离世，才真正认清现状]

嗯。就算是吧

[眉峰上挑，眼睛瞥向别处。即便认同少女所说，他的表现看起来也有些勉强。袁家少爷就是这样一副古怪脾气，让人难以亲近]

你坐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起身对少女点头示意，与此同时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圣经]

既然你喜欢，送你吧。

[身影没入树荫，背后灼热的温度慢慢退下。他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被太阳烤的有些发痛的额角，向室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