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次卧——袁郗哲

大兴土木

袁郗哲

2062年1月21日

[祖父离世后的第三天]

[阴雨绵延了一整日，离开墓园，袁郗哲驱车行驶在浅出市宽阔的柏油路上。车开得极快，风驰电掣，窗外的景一幕幕呼啸着朝后飞逝。梧桐大道、南湖公园、港口码头，这些原本保留在童年的回忆，现在看来犹如针一般戳刺着大脑皮层]

[整个浅出市都在叫嚣着，一遍遍提醒他，那个曾经牵着他站在港口码头看船的老爷子离开了，且永远不会回来]

[漫无目的的游窜于大街小巷，最后的落脚点是家不出名的静吧。威士忌滑过咽喉留下辛辣，尽管胃里着了火，脑中还是清醒无比，反反复复回想着祖父的音容笑貌。终于，在酒精的催化下，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袁郗哲感到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伏倒在酒桌的前一秒，他看到晦暗灯光里何峥满眼担忧]

[醒来时车已停在袁家院中，雨中的古堡被夜色笼罩，屹立在眼前，像是二战时期手持钢枪坚守在前线的反纳粹大兵。伞面盖过头顶，袁郗哲单臂挎着何峥，任由人将他搀往卧室。一路脚步虚浮，却走得异常安稳。他抬头看见得是何峥的侧脸，水晶吊灯的下，那人刀雕似的鼻梁上闪烁水光。雨水还是汗水？袁郗哲无从得知。他突然惊异的发现，在过去的六年里，臂膀下的少年悄悄的长大了，由起初的茫然懵懂变为现在可独当一面]

[卧室仅亮了一盏床头灯，在浓稠的化不开的黑里仿佛一点萤火，微薄脆弱]

[袁郗哲歪倚在床边，胡乱挣扯掉领带，他的眼虚阖着，薄光暗影里眼睫轻轻颤动。过了片刻，听到走动的脚步声，错以为何峥要离开，骤而睁开双眼，挺直脊背。开口，嗓音是醉酒后的沙哑]

何峥。

何峥

【一月末尾，是浅出的盛夏，海洋气候下甚少会有这样绵绵的细雨，何峥执伞的手有些艰难地揽着袁郗哲的腰，一会儿工夫就被雨水潲湿半边肩膀，另一手拉开车门，轻手轻脚地将人放进后座。他和袁郗哲脸上都没遮挡，扫一眼四下，依稀能辨出角落里长焦镜头的轮廓，他却没心思理会这些。叹口气，收起雨伞绕到汽车另一面，矮身钻进驾驶座。】

【这是袁圳葬礼的第二天，可那位一生传奇的长者依然能用他的方式继续影响着与袁家有关的每一个人。视线不停瞟向后视镜，这角度只能看见袁郗哲搭在皮椅边缘的一只手，指骨苍白修长，微微蜷着，随着行车的晃动不时轻颤一下。他十三岁时来袁家，除去最初袁郗哲受伤失明那段时日，这人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见惯他纵情声色鲜衣怒马，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醉着实在让人难以适应。】

【缓缓驶进袁宅的院墙，早有佣人擎伞等在门外，沉默着挡开那些要上前帮忙搀扶的好意，独自将袁郗哲送回卧室。】

【湿透的布料粘腻在皮肤上，经冷气一吹便有些凉，他却只是专注地照顾着眼前的人，见袁郗哲扯住衣领间眉心锁起，忙伸手过去替人把领结松了，一手托着对方后颈，小心翼翼地将领带抽走，又解开衬衫上两粒扣子。卧室门开着，余光看见吴妈端着醒酒汤来到房间外，食指抵唇朝门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步去接托盘。】

“何峥。”

我在。

【他下意识回答，而后才觉出这声音里像是带着慌张，再朝床上看过去，袁郗哲已经醒了，正茫然望着他，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此时有些泛红，不知是由于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他心里咯噔一声，疼得呼吸都滞了片刻，随即慢慢垂下眼睑返回床边。】

我在呢。

【又重复一遍，比之前多了几分笃然，从托盘中拿起一条湿毛巾，擦过青年汗湿的额角。】

袁郗哲

[夜风透过窗帘的缝隙窜入卧室拂过额际，凉意很快蔓延，贯穿全身直达足底。真冷，袁郗哲夹紧将要耸起的双肩，硬把寒颤逼退。蔷薇尚且有刺棘保护自己，他连那微不足道的花都比不过了么，怎么能放任精神颓败，如此得不堪一击]

[毛巾的温热覆上肌肤，并着何峥的那声笃定的回应，攒紧的眉心稍有缓释。他侧脸轻轻蹭着毛巾想要汲取更多暖意，目光则自然而然转向床头的光明。橙黄色暖光里相片上的老夫妻坐在前排，男人嘴角上扬的浅弧慈爱祥和，女人侧身轻偎着男人右肩，袁郗哲则站在后排展臂拥着他们]

[这是祖父祖母金婚时的纪念照，他还准备了其他相框，期望往后的钻石婚，白金婚，与祖父祖母有一张这样的合影，然后摆满整个床头柜。然而，期望最终也只是期望]

[老天爷似乎故意与他作对，越是心绪紊乱，那些雨点就砸得越狠。噼噼啪啪仿佛尽数砸在鼓膜，每一声别人听来微渺的响，于他而言都振聋发聩]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十恶不赦？

[捉住何峥的手腕，昂头。行事作风矜傲的袁家少爷第一次仰望。如同法庭上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罪人，奢求着法官能给予一丝缓刑的机会]

何峥

【手腕被冰凉的温度箍成一圈，何峥一愣，动了动唇，不确定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袁郗哲在撑，袁氏长孙，无论何时展现在人前的，都必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在葬礼上严装肃穆，陪伴安慰祖母，招待宾客，回应记者采访，每一步都显得无懈可击。可他更知道袁郗哲对祖父的感情有多深，这样毫无预兆的生死诀别，对人的打击无意是巨大的。自收到老爷子离世的消息赶回袁宅以来，他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袁郗哲，亲眼看着对方三天不眠不休，连用餐也屈指可数。然而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眼前的人，在言辞方面，他一向羡慕那些时常环绕在袁郗哲周围知情知趣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的小演员小模特们。而他木讷无趣，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这时候陪陪对方，让他别因太过悲恸而伤害自己。】

【满心想的都是袁郗哲哀伤的眼神，他却忘了自己也是这样送走一位位亲人，只剩父亲与他相依为命。放下毛巾，握住扼在腕上的手摊开，与另手一并执起送到唇边，边轻轻揉搓边张唇呵出热气。】

【明明是夏天，竟然要这样互相取暖。他动作温柔极了，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直到些许暖意从对方指尖传来，才停下动作。】

难过就哭出来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袁郗哲

[眼眶泛红凝望何峥，灯影下连皮肤上细微绒毛都看得分明。他的男仆有双海一样深邃的眼睛，每每对视那双眼里饱含的温柔都令袁郗哲不自觉沉沦。水雾腾起，视线愈渐模糊，他却暗咬牙关强忍落泪，直到暖意从指尖漫开，何峥说：难过就哭出来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坚守了三个日夜的防线被攻破，他真的脆弱得不堪一击。蔷薇尚且有刺棘，而他本就缺乏安全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

[张臂拥何峥在怀，像没有父母的黑夜，蜷缩于卧室墙角抱着有些泛旧的熊仔布偶。手臂收紧，再收紧，埋首在何峥颈窝，嗅到海清冽的气息。那是他指定何峥必用的BVLGARI AQVA Marine。从某方面来讲，袁郗哲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十分念旧。这样的味道常让他想起六年前失明时初次遇到何峥，那时候他的男仆刚从海边渔村来到袁家，站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我听话的]

[想骗自己，一切都没变，和六年前一样，但泪的温热还是轻擦过鼻梁]

何峥，我没有爷爷了。

[这句话被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他以为时间久些再来直面不争的事实，或许不会那么难受。然而所有的“他以为”都是假设，说出口的一刻，心疼的快要死去]

何峥

【何峥想，他真是个坏人，缠在身上的手臂勒得他喘不过气，滚热的泪液烫湿颈窝，眼前的袁郗哲明明这样悲恸，而他竟因这样几近绝望的依赖而生出窃喜。念头一闪把自己都吓懵，可思绪就像开了一道闸，一旦泄出便不可收复，他挣出胳膊反手环住袁郗哲，有些急于确认这景象真实与否，明明是差不多的肩宽，将人裹进怀里却无比契合完满。】

【看啊，只有我在你身边。只有我。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下巴贴着对方耳廓轻摩，视线落在床头的合影，对着相框里眉眼威严的老人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角。掌心按住对方后颈一下下安抚】

你还有我。

【吴妈踏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何峥和袁郗哲紧紧拥在一起的画面，两人都是她看着长大，人在悲伤时会有过激行为，她对此丝毫没有多想，只是无声上前拍拍何峥肩膀，指了指一旁的托盘，再指指浴室。何峥点头，等吴妈退出门外才道】

郗哲，把汤喝了去洗澡吧，你才淋雨，别着凉。

袁郗哲

［埋首在何峥颈窝饮泣，他借醉酒为由肆无忌惮。当下不过幻梦一场，等明日醒来云销雨霁，这场梦也会一并化作乌有。袁郗哲心里明镜，却仍如吸食大麻的瘾君子心甘情愿沉溺其中。二十二年前，二十二年后，循环往复，这就是所谓的命？］

［“你还有我”低噪温润的嗓音仿佛一针推入静脉的镇定剂，令周身紧绷的肌肉松缓，原先牢箍何峥腰身的手臂慢慢卸下力。袁郗哲坐直身，抬眸深睇他的男仆，眼睫上的水雾模糊了视线。懊恼的垂下眼帘，鼻腔溢出一声哀叹］

［扶双膝站起，四肢依然摆脱不了酒精的麻痹，摇摇晃晃，索性懒怠强撑着立稳。踮起脚尖，整个人便跌入何峥怀里。原谅他的“好逸恶劳”，现实太过冷硬，请允许他寻一处温暖藏身］

[枕在对方肩头，侧颈掀眸，闷声道]

醒酒汤不好喝，扶我去浴室好不好？

何峥

【受酒精支配的身体绵软无力，何峥展开手臂将人接住，他便安静靠在何峥肩头，话声里鼻音很重，商量的语气不似平常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反而透出几分撒娇的意味，平白地幼稚可爱。何峥侧首去看，掺了酒香的灼热鼻息扑在脸颊脖颈，入眼却是袁郗哲掀着水光的眼，他喉结上下翻滚，压低肩膀让人倚得舒服些】

【想说，不喝汤明天醒来要头疼，又想大概袁郗哲也不在乎了，独自开车游骋夜店买醉，帽子都没带一顶，不怕闻风而动无孔不钻的记者狗仔，连平常颇上心的事业都不当回事，宿醉醒来的头疼又算什么。】

【可何峥在乎，他看不得袁郗哲受一丁点罪，没再说话，执过汤碗自己含下一小口，凑到袁郗哲跟前唇贴着唇，舌尖顶开他齿关，再慢慢渡给他。袁郗哲醉得迷糊，被他箍着后脑竟然不挣扎也不闹，乖顺得一塌糊涂，于是直到汤碗见底，两人动作都像一记绵长温存的吻，却不带半点情欲。】

【唇齿分开，袁郗哲的手臂悄然环在他颈项，扬颌亲了亲人湿漉漉的眼角，这才就着姿势起身，将人架到浴室。宽绰的双人按摩浴缸水花翻涌，将室内氲得雾气迷蒙，扶袁郗哲坐在浴缸边缘，俯下身一粒粒为他剥开衬衫扣子，象牙白的皮肤寸寸裸露，待衬衫坠地，又单膝蹲在他身前，去解腰间皮带扣搭。】

袁郗哲

[窗外夜风呼啸，声如裂帛，窗内袁郗哲侧枕何峥肩膀，意态平和。不过一窗之隔，却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醉酒后的人情绪不稳，先一阵大悲恸哭，痛彻心扉，现在又对何峥弯下眼角。是喜是悲他知道，都知道的，但袁家长孙怎么能一蹶不振？]

[全世界都在看他，哪怕对着镜头扬一扬眉梢都会被媒体编成天花烂坠的报道。混迹娱乐圈这些年，戏演了那些部，强颜欢笑而不被人察对他来说，不难。现世太苦，何必再添一把黄连？]

（何峥啊你来看，我笑得真不真？今夜过后，就这样笑，好不好？）

[眼皮沉甸甸，阖上瞬间，喉中舒叹。黑暗里温软覆上嘴唇，舌尖探入，不躲不避顺从开启牙关。吴妈常做八珍醒酒汤，青梅、山楂、橘子，醪糟一并煮，最后还要用白醋起锅。她说酒伤脾胃，这些酸物可以强胃健脾。但她不知，今天袁郗哲心中泛酸，又怎么能喝得下]

[汤汁入口，刺激味蕾，人就从茫昧中醒来。他看到他的男仆近在咫尺的眼中满是虔诚，仿佛在朝拜，唇贴着唇，一口口将难以下咽的酸汤喂给他。咂咂嘴，汤由何峥嘴中渡来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酸涩难咽]

[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最特别的吻，不带欲望，仅仅是一个灵魂在为令一个灵魂疗伤，他的男仆极尽温柔。朦朦胧胧，袁郗哲似是懂了，为什么他会破例让何峥成为他的长期床伴，又为什么会允许何峥亲吻他的嘴唇]

你今晚不走，陪我同床睡好不好？

[醉酒的人遐思飘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浴缸边缘。抬起手握住探向腰带的指尖，他俯下身在何峥耳侧低语]

什么都不做，就只让我抱抱你。

[像小时候怕黑的夜里抱着熊仔一样]